張教授的師爺生涯

　　張維金教授雖以經濟學為主業，但卻是學界有名之全才，對衣食住行，房地產，金融股票等都能指點江山。既是紅頂學者又是商家座上客，近一二十年來，張先生的‘生意’很是紅火，地方政府，高校，研究所，大老板邀其當師爺的擠破了頭。起先的報酬是吃吃喝喝，后來則是連拿帶拖，出場一次票子不得少于幾萬。
　　張教授長期以來如日中天，也非偶然。年輕時勤奮好學，關心國事，寫下了不少不朽之作。改革開放后，他又率先走出國門經歷了歐風美雨的洗禮，這樣土洋皆通的稀有之士自然有資格成為名流。
　　張教授的論點往往是語不驚人誓不休。奇缺白面大米時，文章題目是“以土豆與胡蘿卜為主食是最健康的飲食習慣”。市面上肥豬肉賣不掉時他會寫一篇“肥膘煉成的豬油替代植物油是大勢所趨”：肥膘在學術上雖然也稱為脂肪，但此脂肪不同于彼脂肪：經扁鵲中醫學院徐經絡教授多年對古代名人飲食習慣的潛心研究，指出：豬肉肥膘雖富含脂肪，男性多食可壯陽（《茍氏春秋》記載，秦始皇母親的情人醪毐‘陽功極佳’，皆因‘食不厭膘’），女性食用可滋陰、美容（據考證，當年楊貴妃胖得適中，水靈，極招唐明皇喜愛也是因為愛吃肥豬肉），少年兒童食用則可顯著增強記憶力?！貏e是把肥膘用梅干菜烹調成條子肉后，食而不膩，且不破壞食物的有效成分…。
政府號召農民大量種白菜，結果大白菜臭了市。沒辦法，還得搬出張教授。教授的金點子：凡吃公家飯的人，每人從工資中扣除幾十元充作‘支農白菜卷’，那些拿工資的蕓蕓眾生只好把成麻袋的白菜往家扛。當然同時會有大作見報：“不是神話：大白菜的營養遠遠超過人參”：據美國一著名營養學研究機構證實，大白菜中含有一種被稱為維生素Ω的物質，能大大提高人體的免疫功能。維生素Ω是人類迄今為止發現的最新的維生素，沒有想到它卻‘隱藏’在大白菜里……。當然，為了有效地吸收維生素Ω，食用者每天至少要以各種方式攝入一棵大白菜（如涼拌，醋溜，白菜豬肉燉粉條等），達不到這樣的攝入量，大白菜中含有的維生素Ω將會在體內耗散掉。也就是說，吃了也白吃，所以足量地食用是最關鍵的?！?。
　　那時沒有互聯網，張教授說啥你就得信啥。
　　張教授慣有的的逆向思維也往往會提出一些令人拍案叫絕的真知灼見：“腐敗是地方官員大搞建設的強心劑”、“教育亂收費的根源是學費標準過低”、“弱勢群體并不‘弱’”……
　　使張教授在學術界乃至政界出盡風頭的事兒則是他的力作《廉政論》的出版。在這本書中他提出了著名的‘自我凈化’學說。這一理論還是頗有見地的，請大伙兒欣賞一二：“被人們一直奉為金科玉律的結論：‘不受監督的權力必然產生腐敗’其實并不具有普適性。這個植根于私有制的‘定律’，只不過是延緩資本主義國家加速衰老的權宜之說，給他們的議員們在議會上找個與政府官員吵架的理由。對于以公有制為主體的國家，它毫無疑問是不太適用的。
　　讓我們用一個物理實驗來解釋政治上的‘自我凈化’。取一盆干凈的水，再抓一把沙子，把沙子放進水中，過一會兒，沙子沉淀后混濁的水就又變清了，然后再把清水倒在另一個盆子里，原來盆里的沙子倒掉。這就是自我凈化的基本模型。如果清水里不但進了沙子，而且還有墨水﹑可口可樂等，水就不會自動變清，除非采取‘外來力’，如加入別的化學物質及相應的凈化手段。
　　以公有制為主體的國家政府就象是一盆水，不守節的干部就象是沙子，即使掉進盆子里去，終究也會自動沉底。眾所周知，我國干部隊伍的政治成分單一，‘落水后’也極易識別。而以私有制為基本社會制度的國家，由于干部政治成分魚龍混雜，他們中的‘可樂’﹑‘墨水’等摻到水里后是不會沉底的，因而這些國家的‘水’沒有自凈功能?！?。
　　自古以來，我國就有‘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的說法。所以，以監督為名對干部‘至察’就會使得他們每天都覺得官場上風聲鶴唳，十分不利于發揮官員們的工作積極性。更進一步地說，把監督搞得過頭了，就會為那些否認政府領導的政治歹徒們提供方便之門。人大﹑政協﹑媒體應該時刻牢記我國干部體制‘先天’地具有‘自我凈化’功能這一特點，在實施對政府官員的監督時……?！?br>　　官員們對張教授的一致評價是：誰說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像張教授這樣的‘秀才’招之能戰，戰之能服人。有時候他的一句話或一個點子，能頂政府開半年會，能頂好幾個像樣企業的稅收。
　　一段時間，張教授的文章似乎見得少了。怎么回事兒？

　　原來張教授正在股票市場上翱翔。當然不是修鞋的﹑理發的或下崗工人式地玩股票，而是倒股票的股票——讓一個又一個的公司上市圈錢。他的成功策劃已使得幾家企業沒費多大勁地摟了數十億人民幣。早先那種出場一次幾萬塊錢的活動他已經看不上眼了。
　　這是一個人們對股票即新鮮，又無知，特瘋狂的年代。
　　說來也怪，不論股市多么誘人，有多少‘票子像下雨一樣’的神話，他絕不容許他的家人進股市，同時也勸阻他的親戚朋友不要湊熱鬧。就像大毒販子，自己和家人并不吸毒一樣。為此他開了一次家庭會。
　　他先問兒子，在麻將桌上要想贏就贏想輸就輸，有沒有可能？兒子回答，否。張教授說，就有辦法：假設你有‘特異功能’，把另外三個人拿得牌都看得一清二楚，難道不能贏輸自如嗎？
　　“中國的股市就是這樣的麻將場，成千上萬的股民就是麻將桌上那另外三個人，主管證卷交易的官員﹑莊家和上市公司捆在一起就是那個有‘特異功能’的人。你說股民能不虧嗎？當然，為了釣魚，有時候魚食還是會多多少少撒給股民們的?？蓢@的是，那些沒出息的股民們，賺了沒幾個錢兒，就在哪兒自我安慰地十倍甚至百倍地放大他們的戰果，以求得他人的羨慕。從而引得更多不明真相的百姓跳進火坑。另外，百姓愛往股市鉆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從股市賺錢路徑最短，操作也最簡單，不需要多少技能，工商稅務城管等也直接欺負不到頭上?！睆埥淌谝呀浗忉尩脑偾宄贿^了。
　　那么，老外的股民們也都是傻瓜？他們搞得年頭可是比我們多得多了。兒子問。
　　“大部分情況下，老外的‘麻將桌’上沒人有‘特異功能’。再說，他們賭博是比較守規矩的，如果誰壞了規矩，非讓他吃盡苦頭不可?！睆埥淌诨卮鸬?。
　　國家知道嗎？如果知道了，為啥不管一管？女兒又問。
　　“國家知道，但也管不了。至于為啥管不了，也不是一兩句話能說清的。但是，對于國家來說，每個股民每交易一次，不管是虧還是贏必須繳納印花稅，也就是說，國家能得到一次收入。這樣的事兒，既然管不了或者說很難管，又對財政有利，國家何必費勁管呢。再說了，國家是誰？所謂國家就是那些個管理股票交易的官吏，他們見了票子又不會躲著走，能撈則撈，除非到了快要出大事兒的時候，他們才會從中退出。他們退出了，股市也就焉了。從某種意義上說，我們國家的股市應該叫‘官市’，官的意志和利益決定著股市的繁榮與蕭條。也就是我剛才說的，它是以國家名義辦的，官員作為‘老千’而操縱的一個不公正的賭場?！敝链?，張教授已經無須再多說了。不過，他讓兒子幫他料理策劃的事。
　　一日，張教授的家里來了四位客人。周，吳，鄭三先生加王小姐。周，吳兩人是官宦子弟，這些年靠老子的關系倒緊俏商品的批文以及雙軌制指標著實撈了不少錢。周是貧民家庭出身，但敢打敢拼，白道黑道上都有人?？恳靶U拆遷為很多當官的掃清了障礙，即結交了一些有權有勢的主兒，口袋也日漸漲鼓。過的日子是：天天上酒樓，夜夜做新郎。王小姐是名牌大學經濟系畢業，是這幾個人的高級狗腿子。起初還想用一用她的學問，但上班沒多長時間就發現，念了一大摞子書全無用處，頂用的只有漂亮的臉蛋和名牌大學的招牌。如何最安全地‘權生錢’才是真正有中國特色的經濟學。
　　“我很忙，如果你們只是想探探股市的路子，就去找我的學生薛永，他會給你們指點迷津。如果真要干一把，咱們現在就可以進入正題?！睆埥淌趩蔚吨比?，與一般文人的婆婆媽媽大不一樣，倒是很像黑社會老大。
　　“路子我們已經探好了。今天來拜訪您，就是想請您支招，讓我們的公司盡快上市。您老也知道，我們原來那些套路都不靈了，如果不在股市上博一把，以后在市面上就活的沒啥滋味了?！敝芟壬t恭地回答張教授。
　　“你們來之前，你爸的秘書已經給我打了招呼。我想，這兒的規矩，劉秘書肯定告訴你們了。我是按字收錢，每個字五萬。先款后貨?！睆埥淌趧傉f完，王小姐立馬從包里掏出了支票，雙手遞給了教授：“需要多少錢，我馬上填?！?
　　“不過，事成之前我只收七成，另三成算是售后服務費，在你們的股票正式上市后的十日之內支付。另一件事，你們要和我簽一份個人所得稅協議。說明我的稅由你們公司交。實際上，只要稅務局不來查我的收入，你們也用不著交?！睆埥淌谵k事真是沒一句廢話。
　　大伙急等著聽教授的錦囊妙計。四張已經準備好的紙條由張教授的兒子分發給了各位，上面只有四句話：“撐死父母官，喂肥證監會。銀票送媒體，畫餅逗股民?！?
　　看完條子，客戶們似乎有點失望——這幾個字就要值一百萬？
　　“這是我專為你們這樣的皮包公司特別定制的。不滿意的話，你們可以撤退?！睆埥淌谒坪跻稽c也不在乎這樁生意，說著話就有送客的動作：別以為一百萬是個多大的數，我老張見得多了。
　　這欲擒故縱的舉動到讓這幾個大款有點惶恐和自悲，還是王小姐有‘文化’，鎮定自若地說：“用‘金玉良言’評價這幾個字真是一點也不過分，短短四句話把我們要干的事都說全了。我相信張教授還會逐步給我們指點操作細節的?！比齻€款爺聽高參如是說，知道這錢不會打水漂，于是趕緊附和。填了支票，寫完合同，由張教授做東，在雪花大酒樓宴請各位并面授第一階段的機宜。
　　“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你們這次要頃其所有，把省里和有關地市縣的頭兒打發地服服帖帖。有錢能使黨推磨，可千萬別摳門，錢的數目要多得讓那些老爺吃驚才行?！睆埥淌谶B酒席的開場白都懶得說，直截了當地支了第一招。
　　“我們當了這么多年倒爺，也就是有幾間辦公室，連個像樣的飯店和工廠都沒有，光幾件‘皮包’，恐怕不好像上面張口?！敝芟壬鼻械叵蚪淌诘莱隽穗y處。
　　“我已經替你們想好了?！苯淌诔粤艘豢邶埼r，接著說：“幽蘭飯店是省旅游局下屬的企業，小吳的爸主管旅游局，幽蘭飯店不想參與也得參與。把他們裹挾上，就算有了第一個實體企業。吳真縣做馬鈴薯淀粉和粉條的作坊特別多，在全國都小有名氣，你們撿像樣一點兒的多收羅幾個，組建一個生物高科技公司，最近中央下來了一些扶貧款，支持這個項目最名正言順了。至于怎么運作就不用我教了吧！再搞一檔子事兒：市里有不少蜂窩煤廠，現在都承包給了私人，你們把它們都買下，一是成立一個‘納米固體燃料公司’，另外就是把這些廠都遷到郊外，在那兒搞些簡易的工棚，讓原來的工人們繼續做蜂窩煤。這樣可以一舉幾得：賣原廠的地皮可賺一大筆，改善了市區環境可博得輿論和居民的贊譽，以粉基成型燃料產品為依托成立一家高科技公司為你們上市增添了砝碼?！?
　　這幾個人聽了教授的點子后有些后悔，但又不得不頻頻點頭。后悔地是，都是自個兒眼皮子底下的事兒，咋就看不著呢？頻頻點頭地是，老張提的這幾條實現起來即快又不費太大的勁兒，人家收這么多錢也是該！
　　接著發生的事兒就不用多說了。無非是本地報紙上頻頻出現一家新的企業巨人‘晶格高科技股份有限公司’的報道，諸如：“中美合資晶格——默克利生物高技術公司”隆重成立——每年創產值5億元；“納米技術在能源方面的應用首先在我省突破——記晶格納米固體燃料公司”； “晶格公司為全市人民作了一件大好事——城中的‘黑疤’將被永遠抹去”；……。
　　在慶祝晶格公司股票成功上市的宴會上，張教授卻刻意地找理由沒有出席。這使兒子十分不解：這么露臉﹑宣傳自個兒的好機會，為啥要放過呢？父親解釋道：我們說到底是官員和商人的馬仔，我先后拱上市的這些公司哪有個真真像樣的？說不定那一天就會穿幫，有買了他們股票的股民上吊。事情鬧大后，官員們會把罪責推到你老爸身上——弄虛作假的始做俑者是你姓張的，你勾結商人欺騙了領導，等等。這些年我們也賺了不少，見好就收吧！我準備出國搞一段學術交流，順便在那兒置些房產，把家里人的定居手續辦妥，這邊一旦有什么風吹草動，也好有個退路。
　　父親的一番話把兒子驚出了一身汗，是??！晶格公司的哪一個項目也上不了臺面，上面不查則已，若要查，不到兩星期就會水落石出。哎，這虛擬經濟也就虛得實在沒邊了，看樣子外國的啥好東西到了咱手里都得變味兒。